劉維開研究蔣介石3蔣中正的旅遊生活

刘维开教授(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刘维开,历史学博士,政治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一、前言

旅遊是蔣中正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個部份,以往受限於資料,特別是蔣氏本人沒有書寫過「遊記」等相關文字,研究者鮮少注意及此。近年來,因《蔣中正日記》的開放,透過日記可以看到蔣氏關於旅遊的種種記事,包括對遊覽過程的詳細記錄、心情舒發,或觀賞景點的所思所想等,方才較為完整的呈現出蔣氏的旅遊生活。有學者注意到蔣氏在日記記事中呈現的「故鄉情結」,進行以「故鄉」為主題的討論,如方新德之〈從《日記》看蔣介石的故鄉情結〉、高純淑之〈蔣中正的『古鄉』情懷-從來臺後日記中的觀察〉等,其中有部份內容涉及蔣氏的旅遊,但主要仍以「故鄉」為主,並非對其旅遊生活之探討。本文擬從蔣氏在日記等資料中,對旅遊的相關記事,分別從旅遊的時機與形態、蔣氏的旅遊記事,以及旅遊期間相關活動等方面,探討其旅遊生活,並藉以理解旅遊在蔣氏思考國事、決定大計等問題上所起的作用。

蔣中正的旅遊生活,因大陸時期與臺灣時期的空間概念不同,方式亦不相同。本文以蔣氏於年以前在大陸時期的旅遊為探討範圍,時間以蔣氏於年任國民政府主席主持國政起,至年蔣氏自總統一職引退,下野返鄉止。

二、旅遊型態

蔣中正身負國家領導重任,如何能在日理萬機的繁忙公務中,抽空進行旅遊活動,實為探討其旅遊生活時,需要先瞭解的問題。就蔣氏所留存大陸時期相關資料分析,以其辦公地點,即戰前、戰後的南京及抗戰時期的重慶為中心,他的旅遊活動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型態:

第一是赴各地公務活動行程中進行的旅遊:所謂公務活動,是指蔣氏平時至地方巡視,或戰時赴前線督師時,順道或抽空參觀該地或鄰近地區之名勝古蹟。如年11月,蔣氏北上河南,督師討伐西北軍叛變,戎馬倥傯之中,抽空赴許昌等地遊覽,據日記所記:1日,抵郾城部署一切;3日,自郾城抵許昌,入城巡視縣署,感嘆:「此為曹孟德舊都,而今已不成都矣。」13日,自許昌經禹縣、白沙到郜郕,上午遊覽郜郕北門外之周公廟,觀廟內測景臺及銅壺滴漏等古蹟,記道:「其地風景甚佳,山水環繞,不亞于古鄉,惟乏森林而已。戰場得此名勝,甚於旅行遊覽矣。郜郕古事甚多,吾能到此則幸矣。」20日,自許昌往繁城鎮,參觀受禪臺,為三國魏王曹丕接受漢獻帝禪讓,登基稱帝之地,臺前有碑,為受禪碑。21日,經鄭州,抵開封,遊覽城中,食黃河鯉魚,曰:「其味無比,誠不愧為名產也。」22日,結束河南之行,自許昌南旋,經黃山陂、新安居,記道:「略有高地,可以對北防備也。」23日,抵漢口,轉武昌,遊楚望台及軍校庫,見舊槍炮甚多,記道:「修理可應用,惜辦事人不能廢物利用,實事求是耳。」再如年4月,蔣氏赴川、滇、黔三省,計劃西南國防,12日,自漢口搭飛機至宜昌,步登東山公園,由昭忠祠到東山寺,再往寶塔附近參觀工事,巡視市內街道,讚嘆「宜昌風景頗佳」。13日晨,由宜昌乘民主商輪溯長江西上,沿途觀賞兩岸風光,感嘆「江山莊嚴,心神戰慄而已」。16日,抵重慶,17日,自重慶以飛機到成都。22日,自成都搭機到昆明,23日,遊城北蛇山。24日,乘飛機自昆明,經富民、羅次、元謀、苴卻、仁和,折西飛行,沿江至金江縣,經賓川、姚安、牟定、祿豐而返,飛行視察約二小時半。25日,自昆明飛抵到貴陽。26日,正午往圖雲關、林場、新飛機場,傍晚登黔靈山遊覽。28日,自貴陽到長沙。30日,自長沙以飛機到星子,遊秀峰,居慈庵。5月2日下午,由秀峰移住金井橋新屋之慈庵,記道:「此處風景之幽勝,實超絕一切,巫峽之壯麗,萬不及金井三峽之雄偉幽勝,而瀑聲之雄壯深長,令我神馳,不知所之矣。」3日,往海會寺,主持特訓班開學典禮。4日,下山,至九江,以軍艦東下。此種型態的旅遊區域十分廣泛,除了西北的新疆、西藏及東北的黑龍江、吉林等地區外,幾乎都有他的足跡。蔣氏對於新疆頗為嚮往,曾記道:「每聞友人向余述及新疆形勢與物產之豐饒,輒為之心馳神往,尤其吐魯番與伊犁等地之情況,以及漢滿蒙回四城之組織與風俗習慣,更欲急於親往視察,作為施政之參考。吐魯番實漢唐以來,對西方進出口之通商惟一要埠,無異於海禁開後之上海也,新疆之關於我中華民族之生存,實無異於我東北四省,而其資源之豐富與國防之重要,則尤過之而無不及也,豈不令人夢魂縈懷乎。」年8月為處理新疆問題,至甘肅、青海巡視,規劃一切,但以情勢複雜,而未便入新。

第二是度假性質的旅遊:蔣氏往往利用公餘時間,離開辦公場所,到特定的地點,進行一段較長時期的休息。蔣氏在抗戰前及戰後,最常前往的特定地點,是溪口及廬山,抗日戰起,兩地淪陷,蔣氏只得藉由想像,聊慰思念之情,曾謂:「對於廬山與故鄉,幾乎每寢不能忘懷」。抗戰期間,因國內外事務繁重,這類旅遊活動較少,嘗於年8月預定前往南川金佛山遊覽,但又感嘆「預料八月間必為內外政務最重要最緊急之時期,故時時想往遊,終不能一日離渝,去年在武漢,在軍事倥匆,尚遊雞公山三日,而今年竟無一日之暇也」。

溪口為蔣氏故鄉,地處浙江四明山系支脈雪竇山系,周邊有徐鳧岩、千丈岩、三隱潭、妙高臺等自然景觀,自唐、宋以來,為浙東地區重要旅遊地點。蔣氏對於故鄉十分依戀,返鄉次數頻繁,論者稱其「不但在三次下野後均即返奉化溪口,而且平時也頻繁回鄉,體現出一種特殊的故鄉情結」。蔣氏返鄉,往往一住多日,尋幽探勝,遍訪周邊景點;而故鄉風光亦為其最懷念者,在外地欣賞風光每每引發思鄉之情,如抗戰初期至武漢,與夫人宋美齡在東湖邊眺望湖光秋色,別有風景,記道:「頓增西湖與古鄉之感。江山依然,風景如古,戰況國情,悽愴萬千」;或與故鄉山水比較,如感嘆「四川山水雖多,然無幽秀明峻遊息之區,欲求一稍息休養如古鄉之山水,不可得也」。

美廬一瞥(圖片來自網絡)

廬山與溪口情形不同,除休閑外,蔣氏亦在此處理公務,駐節地牯嶺有「夏都」之稱。蔣氏曾於年底克復南昌後至廬山,在牯嶺召集軍事會議,而固定於暑期至廬山處理公務,成為慣例,則與剿共軍事有關。蔣氏於年6月赴漢口督師剿共,途中登廬山於牯嶺召集贛、粵、閩三省剿共軍事會議及豫、鄂、皖、贛、湘五省剿匪會議,對中共展開第四次圍剿。此後至年全面抗戰發生,除年因駐川剿共未登廬山外,蔣氏每年均有幾個月的時間,在該處休息兼處理公務。亦有專程前往者,如年3月,蔣氏以「近日精神萎頓,心如懸罄,腦若蜂巢,急思休養,以免壞事」,乃於9日偕宋美齡及親友同登牯嶺,休息四日,「優遊自得」,於13日離牯嶺赴九江,乘永綏艦返京。蔣氏十分喜愛廬山景色,曾謂:「廬山,誠不忍舍去也」,年以英國女傳教士巴莉夫人贈予宋美齡之牯嶺別墅為駐蹕廬山時的官邸,年8月親題「美廬」二字,遂稱「美廬別墅」。蔣氏在廬山的足跡遍及各主要景點,如御碑亭、訪仙亭、廬林、大天池、小天池、黃龍潭、黃龍寺、仙鶴洞、仙人洞、觀音橋、三疊泉、海會寺、含鄱口等,其中含鄱口「登高望遠,山南北諸勝一覽無餘」,尤為其喜愛前往處,形容該地「遠望鄱陽湖,風景之美,不可言喻」,「誠一仙境也」。海會寺創建於明代,清咸豐三年燬於兵災,後重建。寺位於五老峰下,距牯嶺三十五里,蔣中正於年在此處開辦軍官訓練團,團本部設於寺內,並以自闢牯嶺經女兒城、獅子峰之西谷、木瓜洞、太極館、白石寺,而到海會寺之路徑,定名為「革命之路」,自記:「浩浩蕩蕩,遠望湖光,瞻彼老峰,赫赫威武,蒼蒼青天,悠悠白雲,一步進一步,一步緊一步,艱險蹬蹭,焉得阻我前進,前途光明,主義完成,不經艱險,那得坦途,創造堅忍,毋自忘其五千年黃冑光榮,勿暴棄,勿蹉跎,願我同胞,攜手偕行,共上革命之路。」

第三是辦公場所或官邸周邊地區短距離的活動。蔣中正於年至年12月離開南京前,及年5月國民政府還都南京至年1月21日下野回鄉,這兩段期間的辦公場所均在南京,官邸位於黃埔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內,稱「憩廬」;另於紫金山附近小紅山有別墅,最初稱「蔣主席小紅山別墅」,後稱「國民政府主席官邸」,戰後常駐於此。蔣氏對於南京的風景,十分喜愛,曾稱讚「南京風景之美,甲於全國」,嘆道:「雄壯巍巍,誠不愧為首都也」。常在公餘之暇,至市內或近郊景點遊覽或野餐,包括玄武湖、臥虎禪林、洪武門、萬福林、北極閣、氣象台、天保城、雞鳴寺、豐潤門、紫霞洞、古林寺、靈谷寺、常遇春墓、小紅寺、紫金山、明孝陵、莫愁湖、燕子磯、雨花臺、湯山等;有時亦至鄰近地區,如無錫、句容、鎮江、焦山、江陰等遊覽。

鐘山紫霞洞舊照(圖片轉引自《南京晨報》)

在南京諸景點中,紫霞洞為其最常前往者,以年為例,前往七次之多,年亦有六次。年於該地修築「正氣亭」一座,蔣氏親題亭額及楹聯,並請時任國民政府副主席之孫科撰〈正氣亭記〉,說明建亭緣由,曰:「三十四年秋九月,日本降。其明年春,國府還南京,主席蔣公既率群工祭告于我國父之陵。暇輒扶杖其間,以致其夐思,一日自紫霞洞西陟層岡,遠眺天闕,喜其山川之勝,林壑之美,屬就巖下伐石建亭,將與國人共遊賞之。」然而據《日記》記事,蔣氏對紫霞洞風景之喜愛,起自年,至年則有建亭之構想。紫霞洞位於紫金山南麓,近鄰明孝陵,地理位置甚佳,年3月21日,蔣氏與吳敬恆、蕭萱等於該地遊覽、野餐。蕭萱時任監察院監察委員,通堪輿之學,以該地形勢甚佳,於次日與蔣氏再至該地,並為之解說,蔣氏「頗覺有趣」。5月23日,蔣氏與堪輿家劉松君同至紫霞洞及紫金山中峰,觀察形勢,謂:「劉松君乃一誠實之堪輿家也」。抗戰勝利,年5月5日國民政府正式還都南京,9日,蔣氏蒞紫霞洞視察。11月17日,與夫人同遊紫霞洞野餐,以該處為紫金山正脈,有建亭之構想。於年春指示國父陵園管理委員會及國民政府文官處聯合辦理,旋即展開各項工程,於年12月全部完成。該亭地理位置甚佳,前臨紫霞湖,右鄰紫霞洞,左毗觀音洞,相傳為蔣氏自選墓地,是否真確,不得而知。但蔣氏於12月13日偕夫人至新建完成之正氣亭前野餐,記道:「正午與妻到紫金山正脈新建之亭前野餐,據蕭紉秋稱正穴即在此亭之下。余實愛其形勢之中正遠大而又齊莊也。」或可理解蔣氏建亭之緣由。年,蔣氏又有重建紫霞洞之工程,並親自設計新屋圖樣,勘察屋基,亦可見他對該地之鍾愛。

全面抗戰發生,國民政府於年11月20日發表宣言,移駐重慶;蔣中正於12月7日離開南京,14日抵武昌,旋即暫駐武漢,指揮軍事。年10月,武漢撤守,蔣氏由長沙,經桂林,於12月8日抵重慶,駐長江南岸黃山之雲岫樓,嗣後大部份時間居住於此。此外,蔣氏在重慶還有三處官邸:一是位於市區的德安里號曾家岩官邸,為蔣氏處理國務、接待賓客的主要場所;一是林園官邸,位於歌樂山麓,原為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官邸,故名「林園」,年10月,蔣中正繼任主席後,保留林森生前所住樓房為紀念堂,另行擴建新屋,於年5月入住;一是小泉官邸,位於重慶南郊南溫泉花溪畔,因蔣氏身兼中央政治學校校長,抗戰期間該校從南京遷至南溫泉,官邸為蔣氏蒞校時臨時休息或住宿,通稱「校長官邸」。蔣氏在重慶大抵以四個官邸為中心,在周邊地區,包括汪山、黃山、蔣山、汪家花園、老君洞、清水溪、水晶灣、歌樂山、老鷹岩、九龍坡、南溫泉、浮圖關、鵝頸嶺李園、東山、北碚等,進行休閑旅遊。汪山、蔣山與黃山山勢相連,汪家花園、老君洞為其中主要景點。浮圖關位於重慶西南,山勢雄偉,為戰略要地,抗戰期間中央訓練團設置於此;年3月,更名為「復興關」,並手書關名鎸於石上,稱:「改浮圖關為復興關,以勵國人,并自勵也」。老鷹岩在歌樂山上,以山崖上常有老鷹棲息,名之;年修建成渝公路時,在此地鑿通隧道,地名改稱「山洞」。老鷹岩一帶,鬱鬱蔥蔥,環境優美,包括前述林園官邸及孔祥熙、居正、何應欽、重慶市長等黨政要員官邸修建於此,國民政府部份機關,如陸軍大學等設於此地,並有重慶市政府駐郊區辦事處,林森曾親題「小陪都」三字,以誌其盛。

三、旅遊記事

蔣中正雖然喜愛旅遊,但是在他的論著中卻少有「遊記」等關於旅遊的文字,不若孫中山有〈遊普陀山誌奇〉、林森有《峨嵋青城紀遊》傳世,反而在《日記》中記有豐富的旅遊情節。毛思誠為編撰《蔣介石年譜》而分類摘錄蔣氏日記,共分九類,其中有「旅遊」類;抗戰期間,王宇高、王宇正於編纂《事略稿本》同時,依照毛氏之類抄模式,分五類輯錄蔣氏日記,其中之一為「游記」,亦可見旅遊在蔣氏日記中的份量。

蔣氏在日記中對於旅遊之記事,內容並非一致,如行程較長,則記錄較為詳細,如前述年4月13日至16日,自宜昌搭船溯江西上至重慶,歷經四日,一路觀賞風光,日記中對於出發抵達的時間、沿途所經地點、風物民情等,詳細列出:

13日:「八時半,由宜昌乘民主商輪溯江西上,經南津關、峽門口、平善壩,入西陵峽,行一小時餘,到黃顙洞(北岸)附近,見有高山上大山洞,直穿山背,成月洞橋形,可由其穴洞見後山,甚為珍奇,故特記之。再經南陀、黃陵峽、新灘、香溪、秭歸、巴東、無渡橋,入巫峽,至巫山大麥沱灘泊也。三峽風景,先人已多記載,非餘筆墨所能形容,故不如從缺,但以餘之所感,可以一語概之,曰:『江山莊嚴,心神戰慄而已』,凡入峽壯觀,而不起中華自豪自強之念者,非黃帝子孫也!大禹功在萬世,尤足資餘之模楷。」

14日:「五時半由巫山大麥沱啟椗,六時入瞿唐峽,即所謂風箱峽也。八時前見灩澦石,即白帝城下也。瞿唐之奇妙,尤為三峽之首,誠壯觀哉!八時到夔城,登陸入城視察,由南門入縣署,遊鮑超花園,往東門,參觀奉節中學、永安宮故址後,回船,溯江西行。六時後到萬縣,到陳家埧視察飛機場,再渡江,遊公園及視察縣署,回船已九時矣。自夔門以上,山河平凡,無足記載。夔門雄險,難怪川人自大也。」

15日:「黎明由萬縣開船,正午過忠州,四時到酆都,登名山,俗稱天子山,即陰與王方平修道之處也,後人誤傳為陰、王二人,意以為陰間之王,改稱為閻羅王也。酆都城內,市街寬暢,民眾體格較良,絕不如世俗所想像之陰閉也。遊畢,登船啟椗,晚泊湯石。」

16日:「本日八時過涪陵,十二時過長壽,四時半到重慶。」「巡視市街,秩序較前進步矣。」

再以遊覽中南海、故宮為例,亦可見遊覽時間、環境及心情等因素,與日記記事詳略或有關連。

蔣氏每至北平,因中南海為北平地方軍政機構所在地,鄰接故宮,大多會順道遊覽兩處,但每次參訪之後所記,並非一致,如年7月北伐軍事結束,全國統一,蔣氏蒞臨北平,赴西山碧雲寺祭告孫中山,期間曾至故宮參觀,記道:「遊覽太和、中和、保和三殿,殿宇之宏大,不如門樓,保和殿則更小矣。游武英殿,古董甚多,玩具亦精,國家元首而以此為寶,則焉得而不亡也」;年6月,因馮玉祥所屬西北軍發生異動,以「護黨救國」與中央對立,蔣氏巡視北平,穩定北方局勢,再蒞故宮參觀,記道:「只感宮殿生活為一變相之牢獄,其腐敗污穢,雜亂不堪名狀。觀其歷代帝王之像,以順治為首,次則乾隆,其餘無足觀者也,只可作為遺跡而已」。兩次所記均為感想,內容亦相當簡要。年12月,蔣氏偕夫人於抗戰勝利後首次蒞臨北平巡視,宣慰民眾,至中南海探訪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北平行營主任李宗仁,視察北平市政府,順道遊覽中南海,再以一天的時間參觀故宮。或許因時間較為充裕,且抗戰勝利,心情愉悅,日記中對於此次遊覽記事,內容與之前相差甚多:

12日:「十一時與妻到中海勤政殿行營訪李主任,巡視後即到瀛台、豐澤園、懷仁堂、居仁堂、春藕齋,經聽鴻樓、萬字廊,觀石室後,經芳華樓而出南海,到翠華樓飯館與李德鄰、蕭一山二同志便餐。……下午觀太廟後,到景山憑弔崇禎殉國之古槐,登萬春亭後,遊觀德殿與壽皇各殿。殿內塵土寸許,狼藉不堪矣。」

13日:「十一時半入天安門,遊覽三大殿後,再遊武英殿畢,到絳雪軒午餐。『勒看』伴遊也。下午自鐘粹、承乾二宮後,即轉坤甯宮、交泰殿、乾清宮,出隆宗門,轉養心殿,經西六宮,由漱芳齋經澄瑞亭,出順貞門,再轉貞順門,經珍妃井、倦勤齋、符望閣,折至祺閣、頤和軒、樂壽堂、養性軒、甯壽宮、皇極殿,出錫慶門,乘車出北上門,回寓已四時半矣。今(十三)日窮一日之力,禁城內之宮殿已識其大略。惟外西路之延春、英華等殿舊址,以及雨華閣、春禧殿等猶未涉足耳。大內以樂壽堂、養性軒為最華美,皇極殿之堂皇甚於乾清宮,此為乾隆所建築。想見其人規模之宏偉矣。」

14日:「(下午)三時,先到十一戰區長官部(舊慶王府),再到市政府巡視後,入福華門,入紫光殿,再遊萬善門、大悲殿,望水中亭畢,即到懷仁堂對黨政軍各主管人員訓話約一小時半,再與軍官訓話畢,回寓。」

其中除個人感想外,並逐一記下經過的各個景點,及行進路線,至為詳細,由此亦可見蔣氏之注意力集中,對於地理位置的方向感甚強。

蔣介石與宋美齡首赴台灣(圖片來自網絡)

蔣氏的旅遊記事,除記錄行程外,亦有途中所見所聞。以年10月臺灣光復後首次來臺為例,日記中對於經過的地方,參觀的各個地點,包括淡水砲臺、日月潭發電廠工程、基隆砲臺等,留下了詳細的記錄。臺灣對蔣氏而言,是嚮往已久的地方,早於年由廣東至上海途經基隆,欲登岸遊覽而不可得;年7月,與駐日公使蔣作賓談及臺灣相關事務,記道:「不禁神往矣」!年10月21日下午4時,蔣氏偕夫人搭機抵達臺北松山機場,日記記道:「下機乘車直駛草山溫泉,沿途但覺日本風習之深,想見其經營久遠之心計,而今安在哉?……晡與夫人乘車巡遊臺北城中,晚課後,入溫泉浴,與夫人對弈後,十時半即睡」。22日下午往圓山忠烈致祭後,經北投往淡水港,巡視舊砲台故址,「營舍猶存,榕樹未衰,見劉銘傳手書『北門鎖鑰』營額,不勝感慨。即在球場俱樂部左側,與夫人各手植樟樹一株而回」。23日上午「十時半由臺北起飛,經新竹上空,十一時半抵臺中,駐市長官舍,午餐。一時半由臺中乘車,經霧峰、草屯、龜子頭、埔里,沿途民眾學子排列歡迎,八年抗戰,今得收復臺灣,見到臺胞,私心竊慰。四時到日月潭,駐涵碧樓東間,湖水之綠,山色之秀,風景可謂佳絕,此誠余平生所理想之風景也。五時乘汽艇遊湖,有劉鈺銳經理導行解釋。日月之水利,由濁水河引隧道二十公里入於潭,再由潭闢隧道四公里到發電廠,自民國九年開始,中經三年停頓,復由美國工程師繼續設計,及借美金二千五百萬元,至民國二十五年始得完成,據稱此為本年六月以前世界之第一工程也。見此不能不佩日人之不憚工程艱鉅也」。又:「昨(按:23日)晡巡事潭中隧道出入口之工程畢,已六時餘,甚歎日人不憚工程之艱鉅,更覺其鍥而不捨恆心之可佩」。24日「六時後起床,體操後,即出庭中遊覽朝景,空氣清新,風光美麗,尤以幽靜雅逸更為難得。俗塵煩囂之人得此,不禁歎世外桃源即在於此矣。……十時後乘車至水底坑第一發電廠,見水源與電廠模型全景,更覺工程之艱鉅與大觀矣。巡視電廠約半小時,即乘車回涵碧樓,已下午一時許。午餐後觀高山族女舞踊。二時出發,循昨日原路回臺中市,沿途民眾歡欣排列迎送,比昨日更為擁躍,草屯市下車巡視區公所。臺中市民與學子列隊送行者十餘里,其情不自禁,敬仰之心流露於行動聲色者,誠不能以筆墨所能形容也」。26日「朝課後獨自遊覽草山一匝,至第一賓館,此處幽雅,勝於余所住之第二賓館也。……下午三時與夫人乘車巡視基隆社寮與綠丘二砲臺,日人所建築綠丘新臺仍甚舊式,殊所不料。巡視市政府,對萬餘群眾訓話後,遊覽內港碼頭,此乃二十五年(按:漏一「前」字),余由粵經此,欲登岸遊覽而不可得之所也,感想千萬。晡乘火車由基隆到臺北市,仍回草山。」27日:「十時由草山出發,在長官公署招待記者後,即上機起飛。下午一時半,順經武嶺家鄉,遙望母墓一匝,即向上海直進,二時半到滬。」蔣氏此次臺灣之行,僅至中部即返回臺北,事實上,蔣氏原本計劃與夫人在日月潭多休息一日,再轉往臺南,後因蚊蟲太多,恐染患瘧症,決定返回臺北,遂中止南部的行程,日記記道:「(23日)晚課後,與夫人商談明日之行程,本擬休息一日,留連其風光之幽美也,後因蚊多,且易陷瘧症,故決回臺北,以時間不及,中止臺南之行」,就此而言,蔣氏記下的旅遊中所見所聞,不僅為個人保留美好的回憶,亦為當時的風土民情,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漢口中央银行舊址(圖片來自網絡)

旅遊對蔣氏而言,亦是回憶往事的觸媒。年.8月,蔣氏於軍務繁忙中,抽空偕夫人至豫鄂交界處之雞公山休息數日,自記:「山地清靜高爽,又得觀覽雲海,心曠神怡,無異出火坑,而入清涼洞天矣」,於雞公巖瞭望全山,憶及幼年事,曰:「幼年時,常往外家葛溪,經駐嶺下時,見其山高而陡,每想如此地形,不怕敵人來攻,若僅用木石由山上投擲而下,再設法阻塞其道路,則敵雖不死,亦必受重傷矣。此種意念,至今思之,自覺可笑,亦可貴也。如決積水於千仞之谿,如轉圓石之千仞之山者,形與勢也。」年2月,蔣氏偕夫人同遊錢塘江鐵橋,「在橋上東望蕭山,北眺六和,雄偉壯嚴,未易多見」,乃憶及二十歲時遊學杭州情景,曰:「曾憶二十歲初,遊學杭州,回甬時買棹渡江之險,與西興航船之苦,而今則得在余手中建築此希有之大橋(二十六年夏建成),而且在今日親臨其境,能不自知足乎?」亦有至特定地點,感懷往事者,如漢口,蔣氏曾於年在此地與俄國顧問鮑羅廷發生嚴重爭執,年3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武昌行營開始辦公,蔣氏於2月21日至漢口,主持相關事宜,行館設於漢口中央銀行,此處即為年在武漢時居住地點,記道:「余今所駐漢口之中央銀行書室,即民國十五年冬,會鮑爾廷相爭之地,回憶當時之孤苦危厄與忍辱茹辛之險景,至今猶有餘痛也。而今赤鮑安在哉?凡事應一照公理與良知遵行,自無不成之事。」濟南則為年五三慘案發生地點,年7月,蔣氏自北平南下,過濟南,天熱異常,至省政府後花園遊覽,記道:「蒙難舊地,無任感慨。所擬之句尚未作成,姑書之『雁影淚淵躍,魚樂向天潛,鶯聲驚征夢,風狂虎猛飛』,此句示當去年五三倭軍尋釁前一刻之景象」。年5月再至濟南,3日,巡視遷至新址之山東省政府,旋轉往省政府舊址,即年五三慘案發生時之駐地,時已全毀,蔣氏深感惋惜,記道:「出巡舊省府,即十六年余在此遭遇五月三日慘案之地,不料全部燬滅矣。此為余平生心愛之一地,尤其是後花園與珍珠泉之清泉尾雨更為難忘之地,然而已一無所有,惟見濁水凋木,乃在五三近午時最初聞槍聲處攝影後,悵惘而回,甚歎戰事之殘酷,何物日寇與赤匪竟使美景古跡殘破無遺如此也。」

蔣氏在旅遊中所見所思,亦有特殊意義,包括對人物或事件之品評,如年2月往遊河南洛陽附近之司馬懿墓,見僅一土堆,感歎記道:「如與關公陵較,則知事業留後,乃在德行,而不在智巧,更不在子孫榮華也」;年5月,自貴陽至昆明,探訪雲南省主席龍雲,途經五華山附近之逼死坡,為明永曆帝殉國處,不禁痛憤係之,曰:「吳三桂之獸性禽行,留為民族千古之羞也」;年10月返溪口,往寧海城視察,路經方孝儒義井亭,記道:「據傳,其親友八百六十三人為其殉難,無人為之埋葬,其家犬盡將此死尸拖入於井內,最後此犬亦自沉於井內,嗚呼!可謂烈矣!聞之肅然起敬」。或是對歷史文物維護之感歎,如年2月遊龍門石窟,盛讚石刻「誠無上珍品,亦世界惟一之壯觀」,亦惋惜「寺宇佛像之雕刻皆毀,所殘者不及萬分之一」,記道:「中國人之無智,洛陽人之無能,致使古物毀滅至此,不僅不能對祖先,亦無以對天地」。年10月底,蔣氏再至洛陽,於歡度五十生日後,留駐該地策劃剿共軍事,暇時則至周圍地區遊覽,對文物損毀情形頗為傷感,指示整理修復。11月9日,視察龍門,過河,登香山寺,設計修復古跡,觀洛河大橋,「樂觀大增」;12日,由洛陽乘車經偃師至參駕店午餐,登鵝嶺,經轘轅坂,到少林寺視察,曰:「其昔日規模之大,實所罕見,惜今已為十七年時馮軍砲燬不堪,何必欲摧殘文化如此其甚也」!13日,視察登封城後,赴嵩陽書院遊覽,觀嵩陽碑、漢柏,記道:「見唐代嵩陽觀碑之巍峨精巧,又見漢柏之老大,余所未見,天目之大樹王不足以比擬也。書院地址之中正偉大,可與海會相比擬,不到書院,不能見嵩山之崇偉也,擬從速修復」,經崇福宮,觀啟母觀,觀嵩嶽廟,「其規模宏偉,實過於北京之三大殿,不到嵩嶽廟,不能知我中華建築之莊嚴,惜多殘廢,宜加整理修復」,登門樓,自記:「遠眺郜郕周公廟不能明見,然十八年戰爭時在郜郕,欲游嵩嶽而不可得,今竟得達此志矣。本欲重游郜郕,與登造峻極,以時不及,亦欲有所待也」,出廟,遊覽太室闕後,乘車回偃師轉返洛陽。

而在旅遊記事中,蔣氏亦有觀察周邊事物之體悟,如年3月20日上午8時自湯山經句容,10時抵鎮江,曰:「途中見太陽圓明,精神為之爽暢,因之聯想及地球與各行星皆為球形,凡天然物體,其原始皆為球形,球形圓,故不能平而祇可以均,又以其圓,故動則循環不變,乃為之斷曰:事物可均而不可平,惟循環而能不變,古之所謂平天下,與今之所謂國際平等者豈不難哉?但人力則不能不盡耳。」再如年3月,蔣氏蒞貴州,指示剿共軍事,以景仰王陽明,於4月28日偕夫人專程至修文縣龍場,同遊王陽明之居所陽明洞,曰:「自遊古迹與聖域以來,未有感想如今遊龍岡之切也。觀其手植梅柏挺秀,更覺其手澤之深,讀其〈玩易窩記〉,至『視險如夷,而不知其夷之為扼也』句,不禁嚮往係之」。蔣氏有時亦會記下其心境之變化,如年2月22日,上午與夫人同遊雷峰塔舊址基地、岳王墓、玉泉、古珍珠泉、靈隱寺,至樓外樓午餐,登寶石塔遠眺,下午遊覽錢塘江鐵橋,回程經虎跑泉飲茶,再至樓外樓買棹遊湖而歸。蔣氏以此次所遊覽各地皆為舊遊之地,然年紀、心境不同,所見亦不相同,而有所悟,自記:「今日所遊覽各地皆為重遊之地,然老年遊目更能入勝,乃悟觀事察局一如遊覽景色之能深察遠懷,少不如老也」。

四、旅遊作用

蔣氏喜愛旅遊,學者分析其原因,為:(一)蔣自幼年起即喜好遊覽,積久成習,乃至成為其一生生活中重要的一環。(二)蔣愛讀書,對中國地理、歷史、名人文集等,多所涉獵,均增其尋幽訪勝、求睹史蹟的意念。(三)蔣所遊覽者,多為其曾經居停或舊遊之地,其中當有不少是出於懷舊心理而為之,俾撫今追昔,感念緬懷。(四)藉此洗煩滌慮,紓緩緊繃的心情,並活絡一下筋骨。(五)置身於自然山水、名勝古蹟中,易萌生靈感,獲得啟示,而增進其內涵修養。而對於其自幼喜好遊覽,則多歸因於家鄉奉化溪口武嶺有山水之勝,「公生此山水勝處,自幼便愛遊覽」;蔣氏亦嘗謂:「山水實為我終身惟一之侶伴也!」又曰:「山者定靜而厚重,此吾之所以樂山也;水者清澹而和平,此吾所以樂水也;惟山與水,確為吾一生之真友哉!」然而究其實際,應該與早年軍旅生涯有關。在行軍過程中養成觀察身邊事物的習慣,包括觀賞周邊山水,且以此為樂,解除行軍之疲困,嘗謂:「行軍而兼得便觀玩山水,亦一樂也」。如年3月,率軍東征,由水口經梅縣,一路觀賞風景,記道:「一路山水秀麗,雨後晚煙如畫,非行軍不能得此樂趣也」。他曾以夜間行軍時觀賞月色為例,對受訓軍官說:「在夜間行軍很疲困的時候,遇著月色很好,我們就可以指明月亮告訴一般部下說:『大家看,這月光多清白光明呵!』這樣一來,他們便自然而然都能注意到月色之光明美麗,無形中精神為之一振,忘掉行路的艱苦了!明月固然是最好賞玩的天然景物,其他如高山、大川、幽谷、深澗,以及雲影、波光、松濤、泉響、鳥語、蟲鳴一切的事物,莫不有天然的詩情畫意,堪以娛人耳目,暢悅心神,即無不可供我們利用,隨時指點給一般部下叫他欣賞!使他愉快!而且多多欣賞天然的景物,一定可以啟發幽邃的心智,開拓偉大的胸襟,涵養高尚的德性。古人謂太史公文章之雄奇,即得力於遊覽名山大川;文字如此,軍事亦然。」他表示自然界的一切,無論日光雲霧、電雷風雨、山川草木、鳥獸蟲魚等,「無不具有偉大深刻的感動力—一種真摯的生動而自然的美妙之處,可供我們無窮的欣賞,啟吾人悠然的深思,直接調暢身心,涵養性靈;間接就可以增進品德,開發智慧;而且多與自然界接觸,還可藉以鍛鍊體魄,涵養精神」。年6月,中原大戰北上督師,8日自歸德到野雞岡,計畫構築新陣地,夜晚出營遊覽,曰:「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余得披星戴月,在戰陣上領此夜景,是亦從軍之樂也」;21日,自柳河站以飛機往駐馬店,曰:「白雲青天,心神爽暢,所見佳景,得未曾覩」,已而又曰:「窮宇宙之現象,極萬物之奇觀,壯哉逍遙游也」。

旅遊對蔣氏而言,實際上已成為一種習慣,即使身負黨國重任,亦不忘利用時間出遊,如年4月底由南昌赴廬山,至5月5日以次日將返南昌,而「來廬十日,應接外使,與討論軍事,幾無暇晷」,決定暫時放下公務,與夫人等一同出遊,至竹林寺,登訪仙亭野餐。該亭為蔣氏於年所修建,他十分喜愛此處景色,稱讚「乃一幽勝之境」,並謂:「未知何日得以安居度生於此耶。政治事業不能脫離,而此心未嘗一日忘于林泉之間,而尤樂於故鄉風物也」。

年蔣介石下野後回到溪口(圖片來自網絡)

蔣氏對於旅遊不僅喜愛,亦會用心規劃,探尋新的景點。以蔣氏年1月下野後的生活為例,他回到溪口老家後,即放下繁雜的政務,幽遊於山水之間。學者曾參閱這段期間的蔣氏日記,說:「從日記中可以清楚地瞭解到,蔣回奉化後,大部份時間並沒有花在處理政務、軍務和召見軍政官員方面,他每天至少有半天以上的時間是花在遊山玩水或含飴弄孫上了」。就「遊山玩水」的範圍來看,蔣氏自下野返鄉至離鄉赴滬的三個月間,走過奉化、寧波、鄞縣、象山、寧海等地,遍覽山水美景,而他在這段難得閒暇期間,除了重溫以往觀賞過的風景外,並閱讀相關遊記,查訪以往未曾或鮮少前往的景點。3月18日閱讀《奉化縣誌》中〈四明山記〉及黃宗羲〈九題考〉等,「於是再覓石窗之意油然而興」,20日閱《奉化縣誌》,再生造訪石窗,以及遊覽鮚埼亭、金峨寺、鄞城山等古蹟的念頭,曰:「甚願再訪石窗一次,以及東鄉之金峨與南鄉之鮚埼亭、鄞城山諸古跡,未知果有此福否?」石窗為四明山景點之一,蔣氏曾於年前往遊覽,閱讀兩文之後,興起再度前往的念頭,經規劃路線後,於4月13日成行。蔣氏於當日日記,詳細記錄到石窗的時間、沿路經過地點、途中所見所聞、地形等,鉅細靡遺,實可視為一篇遊記,並認為早年所到石窗,「為假冒而非真今日所遊之石窗」,曰:「朝課後,八時一刻由妙高臺出發,經徐鳧岩登蛛蛛嶺至北溪,僅二小時三刻鐘;由北溪經大俞至石窗,其情形大略與沈明臣〈遊四明山記〉所述者相似,但並未有如此美麗與險峻而已。其地乃在華蓋山之東,對面間融一溪而已。余在民國十年冬游石窗,有北溪盧姓者導遊者,乃為假冒而非真今日所遊之石窗也。在石窗之右窗閑坐一刻時,先由中間大窗口而入,中經隘口,伏身而進,至右窗,其實為一普通隘狹之石洞。其左窗石洞則與其餘三窗之洞不通也,盤桓約三刻時而返。其洞口至巔上之大岩,高約十餘丈,其上有水滴至洞前。窗洞皆向西北華蓋山,惟其巔上則樹草木茂盛,不覺其為一岩巔,觀四窗則不如觀岩石較有意思耳。二時半回大俞,在其對岸岙背大路旁之竹林席地午餐畢,經百步階至仗錫之西,所謂六龍泉、三峽與潺湲洞之前略憩攝影。其路傍有一大岩可觀,余示侍從將在此石上鐫字,恐即為再來石,因時已不早,未能進至岩前詳勘耳。到仗錫近半路許,其寺如舊日衰敗不堪,僅有一半僧住也。問其過雲岩在何處,則茫然不知所答。問之附近李姓者,亦不知有過雲石,只知再來石與潺湲洞,指余以所在之方向,實即同在三峽附近,但余只見三峽二字。其實仗錫風景顧此而已。四時半由仗錫起程,經屏風岩,鐫『四明山心』四大字,即在路旁,可觀也。仍經蛛蛛嶺,回妙高臺,時已七時半。」

蔣氏以旅遊作為其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部份,目的當在舒解心情,如年7月,為處理對俄絕交事,心甚悶鬱,連日出遊,然而「心之抑鬱猶未散也」;年10月,國際聯盟理事會特別會議,討論中國東北問題,以「尚無結果,英美形勢似較前略佳,但事在自強而不在人助也」,乃與夫人由小紅山別墅,散步至紫霞洞麓,自記:「患難中得此雅逸,聊舒憂慮也」。然而此一舒解心情,並非只是單純的生活調劑,更多的時候是「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如年7月,盧溝橋事變發生,中日全面戰爭難以避免,8月9日,蔣氏至廬山海會寺主持軍官訓練團畢業典禮後,即至牯嶺休息,「使精神略有休息,以應以後之大難也」,至11日回南京。在此期間,「考慮組織人選,戰術戰略,內政外交,敵我優劣之形勢」,「籌畫華北戰備,手編抗倭戰術成」,實際上在思考國防、政治問題,並修訂文稿。蔣氏認為「在林泉間,精神暢舒,性情雅逸,故心思專一,對於國防與政治,皆能發幽抉微也」,長期追隨蔣氏之秦孝儀亦以其體認,謂:「佳山佳水,是洗煩滌慮的去處,也就是清明在躬的去處。總統的間嘗命駕於山水之間,卻是另外有其更大的目的-更大的定靜安慮的作用的。總統喜歡泛舟於一碧無際的巨浸大澤,也喜歡徘徊於奇峰絕巘飛泉懸瀑之間。……每到一處,便會從山水之間軒豁其更高遠的意境,也接受更多的啟示,尤其是會從山水之間得到神明如日之昇的精神和活力」。因此思考國事及文稿修正,正是蔣氏在休假旅遊中最常進行的工作。

年12月初,南京情勢危急,國民政府已移駐重慶,蔣氏於7日晨乘飛機離開南京,前往廬山,降落星子,宿觀音橋行館;次日,遊三峽澗南亭,自記:「吸納無限清氣,靜聽泉音如在仙鄉,戰時得此休暇,考慮全局,詳計存亡成敗之道,非此不可也。」9日上午在三峽澗上聽泉,「靜思時局與前途,除抗戰到底外,別無他道」,下午上牯嶺,感嘆:「蕭條極矣」!11日,得南京戰況緊急,擬〈我軍退出南京告全國國民書〉;14日遊三峽澗,再改正告全國國民書,自記:「今日惟一要務在於決定和戰問題與認定國家存亡之關鍵。」是日至武昌,主持南京失陷後的新局面。再如年12月25日,《中華民國憲法》開始實施,進入憲政時期,國民政府宣布明()年3月29日召開國民大會,選舉行憲第一任總統。蔣氏於年2月赴牯嶺休假期間,除修改《新剿匪手本》初稿完成外,並思考政局發展,決定推胡適為行憲第一任總統候選人,自記:「本月在廬山住十八日,本擬修養靜慮,各種重要問題皆能有一決定,以期全局有一整個方案也。不料入山後傷風一周,未能工作,而且氣候不甚良好,心神亦不甚佳。故在山只能修改新剿匪手本初稿完成,其他以匆促回京,皆未作具體之方案。惟最後半日在遊觀音橋途中,對於本人在國大時為國、為黨、為革命、為主義之利益,與個人之出處,已有具體之決定,頗引為慰。」而所稱「具體之決定」,即為「今日形勢,對外關係只有推胡適之自代,則美援可無遲滯之藉口;黨內自必反對,但必設法成全,此為救國之出路也。」

蔣介石、宋美齡在寧夏(圖片來自網絡)

蔣氏為軍人出身,從日記中可以發現旅遊除了飽覽山水之美,怡情養性外,亦有觀察山川形勢、思考重要決定等目的。在全局思考上,蔣氏曾於抗戰初期,對其年及年至西北、西南之遊歷,記道:「如余二十三與二十四年不到西北視察與西南剿匪,則不知我國力之雄厚與偉大,就不能決定抗戰之大計。凡所經之地,自北平跨八達嶺,越城,經宣化、張北、大同而至歸綏,至今相隔五年,而腦海中歷歷如在目前。此種錦繡河山,民族遺產,何能放棄尺寸與片刻也。倭寇欲為之強佔,其可能乎?因之知遊歷之功效,較任何努力為大也。」年9月,蔣氏出巡甘肅、青海、寧夏、陝西等省,對於東部與西部之國防規劃更為明確,記道:「中國應以天山與昆侖山,為西部國防之鎖鑰,而以阿爾泰山與希馬拉耶山為其屏藩(外衛);東部以鴨綠江與黑龍江為國界,而以長白山與內外興安為鎖鑰。即東以山海關外東三省為東花園,西以玉門關猩猩峽外新疆、西藏為西花園,即以新疆為我國前門之廣場,而嘉峪關實為東西緯線之中也」;亦使其對於河西、新疆、綏西與寧夏現狀實情,益加明瞭,實有助於建國計劃,謂:「河西與新疆土地不但尚未開發,而人民且未開化,此乃不到實地未能測見也,乃知西北建設開發與開化須同時並舉,此其所以較難耳」,認為此次西北之行,「對於我國整個形勢與國防要旨方領悟大要,是為人生學識又進一步也」。特定問題上,如年一二八事變發生後,國民政府遷洛陽辦公,蔣氏於2月3日抵洛陽,會商對日抗戰計劃,5日由洛陽往鄭州,行經黑石關以東至汜水之間,觀察地形,覺得有遷都西北之必要,記道:「自黑石關以東至汜水之間地形複雜,雖有飛機大砲亦無所施其技,更知有遷都西北之必要也」。再如年4月7日,蔣氏一早8時半由金峨寺出發,「經田衖至樓隘,特訪蔣氏祖祠,再至金紫廟,謁見金紫神像後,乃行經蓴湖至吳家埠午餐。下午三時到鮚埼,循埼麓遊覽沿海風景,至費宅之東,眺望象山港獅子口,參觀蚶塘與鮚浚,乃回至下陳乘車,五時回慈菴」,就其4月25日離開溪口,由獅子口登艦入象山港一事來看,此行除遊覽外,目的實在為離開溪口的路徑預作準備。

蔣介石、宋美齡晚年偕孫輩野炊(圖片來自網絡)

蔣中正平日外表嚴肅,然而在旅遊時,透過同行者的記述,卻可以發現他親切平易的一面。蔣氏早年就讀奉化龍津中學之英文教師董顯光曾於年11月初,應邀赴溪口作客。他表示蔣氏在家鄉過著鄉村紳士的生活,「本地人就歡迎他這樣的平易近人,看著他那種樸實無華的儀態,誰也想不到他就是全國最敬仰的領袖人物」,「我常看見他站在湍急的溪邊看著逆流而上的魚群感到興趣,他最喜歡在山頂溪源坐了竹筏一瀉千里地順流而下」。前司法院院長居正亦曾於年4月,受李宗仁之託代轉致蔣氏親筆函,赴溪口後停留七天。在此期間,居氏幾乎每日均隨蔣氏往各處遊覽,蔣並親自導遊,記道:「老主人(按:指蔣氏)導遊鞠侯岩,……回程不數里,主人指示岩高處有一洞內,遙望儼然猴頭,并有身手。循途至二隱潭、三隱潭,……出潭不遠,主示石笋,高不可仰,大則不知若何圍也。前行越溪,主人又告以妙高台東巨岩頂,像獅子嘯天;再上至千丈岩,下岩觀瀑,旁有一石,刻煙聲二字,主人命予可寫字刻上,答不敢現醜,由是逕回溪口」。而在宋美齡的記述中,除了親切外,更多了浪漫的一面。

蔣氏出巡,宋美齡大多同行,在她的資料中,有兩篇隨蔣氏出遊的文章,一為〈閩邊巡禮〉,發表於年2月,係蔣氏於年1月為平定閩變赴福建督師,隨行所記的感想;一為〈西南漫遊〉,係蔣氏於年督師西南,歷川、黔、滇三省,隨行於途中致國民革命軍遺族學校男女同學之三通書函,首函於4月發自貴陽,次函於5月發自成都,末函於7月發自峨嵋山。兩篇文章為蔣氏旅遊提供了重要的參考,並可補充蔣氏日記所述,豐富蔣氏旅遊生活的內容。如年12月31日日記,蔣氏除回顧一年遭遇,感歎:「嗚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以余個人謀之不臧,而使國辱民困,所部犧牲勞苦至此,每念往事輒為夢魂不安也。所幸夫妻和睦,愛情益堅,家庭之樂聊以自慰也。」對當日活動記道:「本日上午辦公,與妻往越王山上談天,而謀攻延平與水口之心未得,稍安也。……晚旁與妻再登越王山,瞭望後回館,晚處理一切,靜坐,批閱。」而在〈閩邊巡禮〉中,宋美齡亦記有當日活動,曰:「除夕那天,我和丈夫在周圍的山中散步,我們發現了一株花蕊怒放的白梅,那真是吉兆!在中國文學裏,梅花五瓣,預示著福、祿、壽、考以及(我們大家最希冀的)康寧。委員長很細心地折了幾枝回來。那晚點起紅燭的時候,他把梅花放在一個小竹筐裏送給我,作新年禮物。……你們或許明白我何以願意和丈夫在前線共嘗艱苦,他具軍人的膽略,又有詞客的溫柔呢。」兩相對照,〈閩邊巡禮〉的內容生動活潑,同時呈現出一個與外界嚴肅形象不同的蔣中正,這也是日記中見不到的「羅曼蒂克」。再如年4月13日,蔣氏記道:「晚傍妻強我外出散步,遊龍門,山明水秀,天朗氣清,腦筋頓覺新明,對於計畫盡我心力,至於成敗則上帝主宰也。」〈西南漫遊〉中則寫道:「貴陽……城南有清溪。我曾與委員長到那裏溪旁散步。這條清溪很紆迴的流過一個秀麗的小山峽,名叫龍門洞,峽旁高巖上面有人刻了許多字,有的年代已經很久。據說溪水完全流入洞中,就不見了,但是這句話不甚可靠。我們親自去視察過這個洞,一部份的溪水流入洞中,但是其餘的水,蜿蜓如龍,流入山間去了。在這寂靜的山峽裏,美麗的野玫瑰在石上結成天然的文繡,鳳尾草和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錯錯落落的到處點綴著,使得這個地方顯得又幽靜又秀麗,這是因為無人居住的緣故。」為蔣氏所述「山明水秀」、「腦筋頓覺新明」,提供了重要的補充資料。

五、結語

蔣中正身為國家領導人,軍政事務繁忙,但是十分重視生活情趣,在日理萬機之餘,不忘休閒活動,藉以調劑身心。年2月,蔣氏至武漢部署剿共軍事,24日,偕夫人在漢口俄國餐館共進晚餐,感覺精神漸悅,於當日日記記道:「可知遊藝與俱樂,不可少也」,其中「遊藝」的「遊」,古時即指「旅遊活動」而言。旅遊是蔣氏日常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一個部份,大陸時期以戰前、戰後的南京及抗戰時期的重慶為辦公地點,區分他的旅遊方式,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型態:一是赴各地公務活動行程中進行的旅遊,區域相當廣泛,除了西北的新疆、西藏及東北的黑龍江、吉林等地區外,幾乎都有他的足跡;二是度假性質的旅遊,利用公餘時間,離開辦公場所到特定的地點,如江西廬山或家鄉溪口等,進行一段較長時期的休息;三是辦公場所或官邸,即南京或重慶周邊地區短距離的活動。

蔣中正雖然十分喜愛旅遊,但是在他的論著中卻少有遊記等相關文字,只能透過日記或日記類抄中對於旅遊之記事,了解他的旅遊活動,看到蔣氏生活中的另一個面相。蔣氏喜愛旅遊,除了天性外,究其實際,應該與早年軍旅生涯有關。蔣氏在行軍過程中,養成觀察身邊事物的習慣,包括觀賞周邊山水,且以此為樂,解除行軍之疲困,日後即使身負黨國重任,公餘之暇亦不忘出遊。蔣氏之旅遊,除欣賞山水,調劑身心外,亦在觀察山川形勢,作為國防、軍事等問題決策之參考。文稿修正或思考國事,更是旅遊中最常的工作,旅遊中的所見所思,亦有特殊意義。

綜合而言,蔣中正的旅遊生活呈現出公領域以外的另一個面相,同時透過旅遊相關記事,也可以清楚的理解蔣氏除了國家大事外,對於地方事務關心的來源。就「旅遊」本身而言,目前已經是一門專業學科,許多學校設有相關科系,「旅遊文化」是其中一門主要的課程,包括旅遊的動機、旅遊的消費、旅遊景點的開發、旅遊與中國文化的關係等。蔣氏的「旅遊生活」,除了作為以蔣氏為旅遊者的討論外,亦可將其視為「旅遊文化」的一個主題,從其他的角度進行探討。

(本文刊于吕芳上主编:《蔣介石的日常生活》,政治大学出版社,年12月出版,注释请参看原文。)

浙大蒋研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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