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词有三要：重、拙、大。正南宋人不可及处。重者，沉著之谓。在气格，不在字句。
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而能以吾言写吾心，即吾词也。此万不得已者，由吾心酝酿而出，即吾词之真也，非可强为，亦无庸强求。视吾心之酝酿何如耳。吾心为主。吾心为主，而书卷其辅也。书卷多，吾言尤易出耳。
人静帘垂。灯昏昏直。窗外芙蓉残叶，飒飒作秋声，与砌鼎相和答。据梧暝坐，湛怀息机。每一念起，辄设理想排遣之。乃至万缘俱寂，吾心忽莹然开朗如满月，肌骨清凉，不知斯世何世也。斯时若有无端哀怨，枨触于万不得已，即而察之，一切境象全失，唯有小窗虚幌、笔床砚匣，一一在吾目前。此词境也。三十年前，或月一至焉。今不可复得矣。
学填词，先学读词。抑扬顿挫，心领神会。日久胸次鬱勃，信手拈来，自然丰神谐鬯矣。
读词之法，取前人名句意境绝佳者，将此意境，缔构于吾想望中。然后澄思渺虑，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吾性灵与相浃而俱化，乃真实为吾有，而外物不能夺。三十年前，以此法为日课，养成不入时之性情，不遑恤也。
填词要天资，要学力。平日之阅历，目前之境界，亦与有关系。无词境，即无词心。矫揉而缰为之，非合作也。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也。雅俗，人也，可择而处者也。
词学程序，先求妥帖、停匀，再求和雅、深秀，乃至精稳、沉著。精稳则能品矣。沉著更进于能品矣。精稳之稳，与妥帖迥乎不同。沉著尤难于精稳。平昔求词词外，于性情得所养，于书卷观其通。优而游之，餍而饫之，积而流焉。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掷地作金石声矣。情真理足，笔力能包举之。纯任自然，不假锤炼，则沉著二字之诠释也。
填词先求凝重。凝重中有神韵，去成就不远矣。所谓神韵，即事外远致也。即神韵未佳而过存之，其足为疵病者亦仅，盖气格较胜矣。若从轻倩入手，至于有神韵，亦自成就，特降于出自凝重者一格。若并无神韵而过存之，则不为疵病者亦仅矣。或中年以后，读书多，学力日进，所作渐近凝重，犹不免时露轻倩本色，则凡轻倩处，即是伤格处，即为疵病矣。天分聪明人最宜学凝重一路，却最易趋轻倩一路。苦于不自知，又无师友指导之耳。
词中求词，不如词外求词。词外求词之道，一曰多读书，二曰谨避俗。俗者，词之贼也。
词过经意，其蔽也斧琢；过不经意，其蔽也褦襶。不经意而经意，易；经意而不经意，难。
词笔固不宜直率，尤切忌刻意为曲折。以曲折药直率，即已落下乘。昔贤朴厚醇至之作，由性情学养中出，何至蹈直率之失。若错认真率为直率，则尤大不可耳。
词人愁而愈工。真正作手，不愁亦工，不俗故也。不俗之道，第一不纤。
词中转折宜圆。笔圆下乘也，意圆中乘也，神圆上乘也。
词不嫌方。能圆见学力，能方见天分。但须一落笔圆，通首皆圆；一落笔方，通首皆方。圆中不见方易，方中不见圆难。
词太做，嫌琢。太不做，嫌率。欲求恰如分际，此中消息，正复难言。但看梦窗何尝琢，稼轩何尝率，可以悟矣。
臨江仙再題義馬鴻慶寺
古寺山門曾舊識，白頭綠樹相迎。空階石洞足幽清。風從塵外起，雲嚮夢中行。本自禪心閒似水，今生悟到前生。我猶笑我略如僧。此身當此地，何必羨華城。
-------落葉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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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词大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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